Sunday, November 11, 2007

鐵三角──這個男兒故事真可怕(長版)

《鐵三角》事先張揚是一齣高手過招遊戲之作,徐克先拍一段,交由林嶺東接駁,最後由杜琪峯作結;一個故事,三重安排,註定任達華飾演的主角阿山人格分裂。觀眾因而看到了三個敘事可能,三個主題,三個次類型。

然而,這三個方向都最後又出奇地糾結在一起,拼合了一幅令人心膽俱碎的圖象。

遊戲規則預先擺了出來,剪接上沒賣甚麼花巧,令觀眾其實很容易分辨出哪一影段出於哪一位大導手筆。基本上由片首酒吧奇遇到掘寶回古董店為止,是徐克的故事(耿啟文編劇);由打開箱子發現女屍,阿山街頭獨行出現前妻交通失事閃回片段,到進入廢屋為止,是林嶺東的故事(鍾曉陽編劇);由廢屋中阿玲(林熙蕾飾)被撞昏,到片末草叢駁火,是杜琪峯的故事(游乃海、區健兒、葉天成編劇)。

神秘老人陳福水留下指示,讓窮途三漢得到藏寶圖,中間插入警員阿文(林家楝飾),因與阿山妻子阿玲有染而收買阿輝(古天樂飾)作臥底,暗中加害阿山,整個調子完全可以視為一部城市武俠片。如果讓徐克拍下去,可能便是:江湖落魄,捲入爭奪武林重寶,引發一段段爾虞我詐,勾心鬥角的出賣故事…….可是林嶺東沒有沿線順拍的興趣,相反,他開始把阿山扭轉成為一個潛在的恐怖份子,阿玲也有不可告人的精神陰暗面。影片調子一轉,成為一部心理驚慄片,而且帶著隨時轉為鬼魂附身的恐怖片可能(觀眾完全有空間把阿玲的表現理解為阿山前妻附身的後果)。假如說第一段已令人想起徐克熟悉和喜愛的古龍武俠小說,第二段則肯定讓人覺察出林嶺東前作《目露凶光》的影子。

情節上,林嶺東沒有為奪寶故事加添新的點子,他做的是提供新的詮釋空間,然而,來到杜琪峯手上,他明顯對深入剖析角色陰暗內心沒有興趣,阿玲的角色立即被簡化為貪生怕死見風駛舵,就像《放.逐》中陳雅倫飾演的妓女。她被汽車撞倒卻突然神奇復甦,到最後以一句「回家」,帶領三個漢子頭也不回地離開是非地,徹徹底底成為一個荒謬的虛位,不帶任何內容的風格元素。她延續了杜琪峯作品中反襯男角想像虛幻的女角位置,她毋須發聲,她只負責吸聲,吸走男人們的想像剩餘。

所以,如果你看出那些偷換膠袋、多元對立處境,以至那個草叢本身來自《柔道龍虎榜》;槍戰來自《放.逐》,請勿沾沾自喜,杜導正是要你認出他的風格。一句話:他對講通徐、林兩人鋪下來的故事沒興趣,與其說他是接著敘事,不如說他企圖用他的風格和導技拍通整個故事。

於是,阿山的「精神三變」不是由駱駝到獅子到嬰兒,而是由江湖浪漢到恐怖份子到密雲不雨的扭曲男子。說也不信,這第三段的任達華,居然出奇地跟《出埃及記》的他形神俱似。一種大男人的極度扭曲,甚至不能變成陰暗的恐怖殺手,也不是倒退(regress)至成長的某個樣態,沒有變成小男人。他對著一個仿如空殼,雖生猶死的阿玲,聲聲叫著「老婆」的時候,觀眾便見證了一種異質的變態,徹底的放棄。面對世界、社會、女人而作出的放棄。

這個,我們可名之為大男人的撒野。小孩子撒野,是得不到想要的;大男人撒野,是放棄想法子解決。《鐵三角》裡面最關鍵的對白,大抵是片末阿輝的那句:「未解決」。──雖然大家最後還是沒有渡過經濟難關,但還是不要停車,回家去,大被冚過頭,便當發了一場噩夢吧。三人中最神秘最不易動搖並且彷彿最有解決事情能力的莫中原(孫紅雷飾),原來是操普通話的。箇中的暗示固然盡在不言中,更重要的是,他拿起手槍的一剎那,明明是連開槍也不敢了,卻辯說是自由選擇,選擇了不要寶藏。金肚兜最後落在警察(尤勇飾)手上,固然是一種「政治正確」,但也顯示了,「放棄」被合理化得有點令人嘔心了。

槍與陽具、開槍和男性雄風的同構,一直是港產片的慣用手法,今天《鐵三角》連開槍也要合法化,由警察(並且由國內演員飾演)代為執行,港男的處境,可想而知。如此一個男兒故事,還說不可怕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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